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&esp;&esp;王树民仔细一听,妈呀,这不是自家老娘贾桂芳的声音么,这回可死定了,他腿立刻哆嗦起来,老老实实细声细气地说:“妈……妈呀,我我尿急。”
&esp;&esp;钢琴前边的女人回过头来,一脸严厉,仍然是贾桂芳的脸和贾桂芳的声音,可那五大三粗的身体,分明像是他老爸王大栓,王树民被眼前的诡异场景吓到了,只听那贾桂芳和王大栓的集合体说:“谁是你妈?叫老师!你怎么那么多毛病啊你?懒驴上磨屎尿多!”
&esp;&esp;王树民的脸涨红了,四周的小兔崽子们哄堂大笑,那笑声铺天盖地,让他耳畔一炸,王树民蹲下身去,捂上耳朵,不知道为什么,坐在地上的小朋友的脸对他来说有些面容模糊,女的都是两条小辫,男的都是短短的板寸头,可是再仔细分辨,却看不出谁是谁了。
&esp;&esp;忽然间,王树民在这些面容模糊的小孩里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,那分明是十岁以前的谢一,干干净净的衬衫和整齐的碎发,白白净净的张脸,一双又大又黑的桃花眼,好像占了半张脸一样,那么直直地看着他,脸上没有什么表情。
&esp;&esp;王树民向他伸出手去:“小谢,让这帮孙子别笑了,笑得我脑袋疼,小谢!”
&esp;&esp;可是谢一像是听不见一样,仍是直直地看着他。
&esp;&esp;王树民站起来,向谢一走过去:“小谢,小谢!”
&esp;&esp;他往前走了两步,却发现了不大对劲,不管他怎么追都好像追不上那小小的孩子,谢一好像离自己越来越远,王树民拼命地追,可是那地方后退的速度和他追人的速度一样快,他只有徒劳地挥着手,大声喊着:“小谢,小谢!”
&esp;&esp;没有人回应。
&esp;&esp;孩子的笑声渐渐消泯了,王树民一个人茫然地站在原地,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稚嫩幼小的手脚恢复到原来的形状,慢慢拉长,然后长出好看紧致的肌肉线条,好像有人在叫着他:“王营长……王营长……”
&esp;&esp;周围的白雾一点一点地散去,王树民脑子不那么浆糊了,他茫然地想起来,自己已经不是上小学的孩子了,军校毕业了以后加入了特种兵野战部队,后来立了几个功,升上了营级,再后来……好像是在边界执行任务的时候,有个孙子被他们追得没地方跑了,拉了炸弹要同归于尽。
&esp;&esp;他最后的记忆是一声巨大的爆鸣声,和突然升起来的尘嚣。王树民心里一凉,心说不会缺胳膊短腿了吧?
&esp;&esp;他猛地睁开眼睛,映入眼帘的难看的色块,使劲眨巴了几下,又看见医院惨白的天花板。
&esp;&esp;旁边立刻有人猛地站起来,带倒了凳子,大嗓门冲着外面喊:“大夫,大夫!营长醒了!”
&esp;&esp;一颗晒得好像伊拉克炮弹一样的脑袋顶着杂草一样的短发凑过来,眨巴着一双耗子似的小眼睛,紧张激动地看着王树民,伸出五个手指头拼命在他眼前晃:“营长,这是几?还有我是谁?记得不?”
&esp;&esp;王树民让他晃得头晕得直想吐,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声:“狗日的刘全,你丫化成灰我都认得。”
&esp;&esp;教导员刘全同志喜形于色,指着门口冲进来的医生说:“营长记得我,营长没傻……”被医护人员给清除出去了。
&esp;&esp;被白大褂从头到尾摆弄了一番,王树民被告知,他最担心的缺胳膊短腿症状没有发生,就是伤到了头和耳朵,医生瞥着他说,这回可够悬的,有可能一辈子醒不过来就成植物人了,也有可能醒了以后也是失忆的白痴一个,从此生活不能自理……
&esp;&esp;王树民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这位大夫同志,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军,对方说“生活不能自理”的时候好像有种特别咬牙切齿的感觉。
&esp;&esp;反正,综上所述,王树民同志在昏迷了小半个月,醒了以后读书时间
&esp;&esp;王树民王营长退伍了。
&esp;&esp;从一开始入伍到退伍,大概也有了十年的时间,十年前他是个四六不分、高中才上了半年的小屁孩,没心眼没文化,啥都没有。十年后,军旅生涯却在他身上留下了诸多的烙印——大大小小的伤疤,不能在过于嘈杂的环境中生活的一双受伤的耳朵,或者……还有全身的爆发力?
&esp;&esp;也许都不是。
&esp;&esp;其实算起来,军队给他的东西,可能要比他贡献的大得多。那一身军装用了十年的时间,把他教成了一个懂得责任感,有担当的男人。
&esp;&esp;以王营长的身手,其实做个武警刑警什么的,是非常物尽其用的,可惜太后贾桂芳不乐意了,老太太声称,自打王树民出事以后,她就见不得和这种武装暴力有关的东西,看见电视上有拳击比赛都恨不得去抓一把速效救心丸吃。
&esp;&esp;于是王大栓只得把家里电视的中央五体育频道给调没了。爷儿两个平时看场篮球赛都得到楼下看车库的老李那去蹭,时间长了,老李他们家的狗都把这俩不速之客当空气忽略不计了。
&esp;&esp;贾老太太痛定思痛,认为儿子这东西就是心野,不放在自己跟前就不行。她说了,之前就是自己年轻想不开,那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,怎么能就天涯海角放羊似的让他自己愿意去哪去哪呢?
&esp;&esp;这回都给老娘省省,王树民你个小兔崽子哪都不许去,就在家门口给我蹲着。
&esp;&esp;王树民一个屁都不敢放,老老实实地听他妈数落,第二天就出去给他老娘买了“静心口服液”,嗯,女人更年期不好过,大家要体谅,被老当益壮的老太后拿着笤帚疙瘩追了两条街。
&esp;&esp;所谓民主和集中,就是儿子对老妈要民主,老妈对儿子,那就是集中。贾老太太一张嘴,连王大栓也不敢说个“不”字出来,王树民最终还是去供电局报道了,和他的父母一样,从此过上了朝九晚五,每天磕牙喝茶的幸福生活。
&esp;&esp;一开始他还觉得这日子真是安逸得不行,王大栓毕竟工作了那么多年了,在供电局里人脉还是有点的,给他儿子找了个最清闲的差事——负责看职工图书馆。每天早晨自然醒,然后老娘把早饭放好了,刷牙洗脸完了以后张嘴就吃,没有起床号,没有越野跑,没有集合哨,吃完了以后晃晃悠悠地出门,走上八分钟到单位,大多数时候沏茶上网打牌,混到中午,回家吃午饭还能睡会午觉,要是没睡醒,下午到单位可以继续打盹。
&esp;&esp;什么?你说借书?咳,谁借那玩意儿啊,有功夫还凑在一起东家子长西家子短、三只耗子四只眼呢。也就王树民闲的无聊了,偶尔翻翻那些尘封了很多年,仍然没几个人翻过,书页都泛黄了可扉页仍然新的不行的书。
&esp;&esp;然而就是这么一翻,让他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。
&esp;&esp;那天王树民百无聊赖地翻出一本叫《海狼》的书,作者是杰克伦敦,无意间在里面发现了一些小纸条,纸条上有浅淡而工整的铅笔字迹,一笔一划的,像个一丝不苟的孩子写的,王树民几乎一眼看出了那有些熟悉的字迹是谁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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